解憂微微的點了點頭，走回了將軍帳，腳步虛浮的厲害。

“右夫人，你沒事吧？”管姑姑已經被解憂嚇的面色發白。

“我沒事……馮嫽，拿我的茶具來。”

“哦，好。”

馮嫽茫然的轉身去隨身攜帶的包袱裏翻找解憂的茶具，不小心撞翻了氈帳內搭物品的支架，管姑姑手忙腳亂的前去幫忙，氣氛瞬間變得敏感而不安。然而解憂拿到茶具之後，只管在燃得旺旺的爐火上煮水泡茶，心無旁騖，一句話也不說。

管姑姑和馮嫽只得在一邊陪著，心裏幹著急，卻也無計可施。

火爐上的熱水被解憂燒了一遍又一遍，杯盞中的茶葉也被解憂沏了一遍又一遍。每每當茶葉失色失味，逐漸冷掉，她便將茶水倒掉，再煮再泡。不一會兒，解憂坐著的軟塌旁盛水的木盆已經盛了快一盆的水。

翁歸一定會回來的……他一定會像剛才離開的時候一樣，再好好的，站在她的面前的，對不對？解憂知道，此刻就在百裏之外，正在經歷著一場浴血奮戰，馬刀砍過，皮開肉綻，人頭落地……

隱隱約約，她仿佛能聽到不遠處的嘶喊聲，兵馬的驚叫聲，刀鋒相交的刺耳聲，以及鮮血濺到地面上的噗噗聲。她的眼前，此刻就像是布了一個戰場，金戈鐵馬，馬革裹屍仿佛就在眼前，就在她的腦海裏。而戰場的中間，被刀光劍影和鮮血包圍著的，就是她的翁歸，他耳邊掉落的碎發，鼻翼噴薄而出的鼻息，咬緊牙關的模樣，都是那樣的清晰，猶如觸手可及……

“啊！”解憂一個失神，滾燙的開水就這樣澆在了手背上！她手一抖，青瓷的茶杯掉落，茶水與茶葉灑了一地，分崩離析。原本美好的心意，此刻竟是一片狼藉，豆大的淚水終於決堤，一滴一滴，砸在紅腫的手背上。

馮嫽慌忙的找來傷藥拉著解憂的手輕輕的擦拭，眼裏疼惜無比，而解憂卻咬著嘴唇，隱忍地掉著眼淚。

“右夫人，您別嚇奴婢，有什麽話您盡管跟奴婢們說，您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奴婢們真的心裏難受啊！”管姑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眶紅紅的。

相依為命了這麽些時日，解憂主仆早已情同姐妹，管姑姑背後也甚少再用奴婢自稱。今日解憂這般模樣著實嚇到了管姑姑，她甚至願意不顧一切掏心掏肺的用自己的一條賤命來效忠自己的主子，只要解憂能開心！

管姑姑的話，刺痛了解憂。她這才從自己的神傷中走出來，勉強的擠給管姑姑一個蒼白的笑臉，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左將軍，他剛才領兵，不是去演練，而是……去偷襲匈奴的兵營了。”

“什麽？”

管姑姑和馮嫽同時驚叫了起來！翁歸靡治兵有方，軍情軍紀向來非常的嚴明，即使管姑姑和馮嫽身處兵營之中，也覺察不出任何戰事的消息。而且又是遇上偷襲這等機密之事，就算是翁歸靡左將軍就在她們面前點兵勒馬，留營的士兵也全都能表現出一種日常操練的習以為常的神態舉動，讓人看不出絲毫的端倪來。

也難怪管姑姑和馮嫽直到現在，還沒有覺察出左將軍領兵是去偷襲敵營了。

原來，解憂是在為左將軍擔心……管姑姑和馮嫽頓時便明白了解憂的緊張和失神是為何。可是，震驚過後，管姑姑才覺得，這事情似乎覆雜嚴重了許多！

“右夫人！你說，你說左將軍去偷襲匈奴的軍營了？那麽……也就是說，烏孫和匈奴開始打仗了？天哪……右夫人，這……這……”管姑姑已經完全慌了。

“是。”解憂的面色淡定而決然。

“可是，可是我們不是來邊境議和的嗎？右夫人不是領命來勸和匈奴，阻止兩幫戰爭的嗎？右夫人，您不是一直都不讚成打仗嗎？您怎麽就不勸勸左將軍呢？！”

管姑姑慌亂不堪，她的言辭已經開始不清不楚了。事態的發展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這幾天，她常常深思熟慮在幫解憂思索如何能平息兩邦的糾紛，讓解憂平順的完成任務然後回到赤谷城去，然而他們這才剛來，迎接他們的就是戰亂的消息嗎？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支持烏孫不與匈奴開戰，相反，我曾經極力請求烏孫主動出戰匈奴。”解憂的拳頭緊緊的在袖子底下攥著，指甲已經在手掌心掐出了紅紅的血印。然而她的聲音依舊不疾不徐，輕輕飄飄，如同低聲呢喃。

“前些天我在朝堂上勸說昆彌讓烏孫和匈奴停戰，一方面是因為我實在是擔心左將軍的安危，另一方面，我只是想要以議和為借口來到邊境，陪在翁歸靡身邊。”解憂的語氣淡淡的，所闡述的事實，卻是猶如千斤重。

“你們覺得，我殘忍麽？”解憂問。不等管姑姑和馮嫽回答，她便自顧自的說道：“對於康居和匈奴，我完全持著相反的政見。不是我不憐憫匈奴的民眾，也不是因為大漢與匈奴有私怨，我才覺得烏孫應該出兵匈奴來協助大漢。而是因為……”

解憂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道：“匈奴猶如一匹貪戰嗜血的餓狼，隨時隨地都想要撲上去撕咬其周邊的近鄰，這匹餓狼關不住，也餵不飽，唯有強權和弒殺才是匈奴的最愛。這匹餓狼養壯了身體，磨尖了爪子，正準備大幹一場，目的不為了吃飽自己的肚子，而是為了以咬死的人畜多少來體現自己的實力。對於這匹狼，一味的瑟縮忍讓，只會讓它蠢蠢欲動的心更加的瘙癢難耐，對付它，唯一的方法，就是獵人們主動出擊！”

解憂橫眉冷對，眼裏閃著堅毅的光。在草原上呆了這麽久，她也學會了不少以前自己根本就不會認同的道理。以暴制暴，以命相搏，有時候是解決眼前無解的命題的最直接有效的辦法。而解憂漸漸也已經意識到，草原人本就是茹毛飲血的部族，只要烏孫不歸順匈奴，這一仗實在是在所難免，既然一定要打，那為什麽不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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